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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春日飛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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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春日飛雪

人間的生活總是煩悶無趣。

微生星野打了個哈欠, 他被困在一具小小的身體裏,如今四肢還不足以支撐走路。有時候一覺醒來,就看會兒天, 沒看多久, 便又產生了睡意。

老阿嬤總是好奇,“小世子不哭不鬧的, 性子沈穩, 不肖王爺。”

這時候,母親總是輕輕搖著撥浪鼓, 替他掖了掖被褥,柔聲道:“打娘胎裏出來便懂事, 知道娘親辛苦, 體恤娘親,才不哭不鬧的,對嗎?”

他又打了個哈欠, 揉揉眼睛表示讚同。他的爹娘好像很忙很忙,三天兩頭不著家,也不知道在外邊做些什麽。

小侍女跟黃鸝鳥似的, 灑掃庭廚時,總能從她們口中知道不少事情。

他這輩子投生在富貴人家, 爺爺年輕的時候, 便是威名赫赫的鎮北將軍, 後來天下戰亂平息,被聖人親自冊封為異姓王。

父親自幼習武, 世襲爵位, 在朝廷中亦別有一番建樹。

母親則像滿身俠氣的江湖兒女,舞得一手好劍, 可在丈夫和孩子面前,不適宜地格外柔情。

有時候微生星野醒得早,老阿嬤便會將他抱到庭院中,看母親單手挽劍,抖落蕭蕭木葉,還美其名曰:“這招叫春日飛雪。”

只有小侍女低聲抱怨,“這滿地的落葉,又要費不少勁兒打掃了。”

後來,某個傍晚,微生星野被驚雀吵醒。

炭火燒得哢嚓作響,一同傳來的還有父母壓低的聲音,此時他們正相互依偎著,圍爐夜話。

他總算得知,母親在外是端莊優雅的高門貴女,暗地裏卻經營著全天下最大的情報組織——秋風樓。

真乃世間奇人也。

他癟了癟嘴,又想起雲暄。

想她,想見她,有心無力。

當他終於能夠說話了,便迫不及待揪著娘親衣裳,指了指隔壁的高樓大院,吐出清晰的字眼:“過……過去。”

老阿嬤一驚一乍地說:“哎呦,小世子,那可不是咱們家,去不得!”

娘親抱著他,顛了顛重量,說道:“沒事兒,阿娘帶你去丞相家逛一逛。”

她一邊走路,一邊與老阿嬤說道:“我記得丞相府有不少女娃娃,說不定能給我家大胖小子討個娃娃親。”

若真如此,他見了所有人都哭,只對雲暄笑。

可惜,天不遂人願。隔壁家的老丞相妻兒無數,子孫滿堂,一個個眉眼都陌生得很,哪怕都是一群乳臭未幹的奶娃娃。

景德三年,終於能夠獨立行走了,可左鄰右舍都找不出一個叫雲暄的小姑娘,到底是司命騙了他,沒能如願。

可天下之大,又該往哪兒找呢?還是說,無緣不相逢。

父親見他終日在門口轉悠,笑呵呵將他扛在肩膀上,“這孩子活潑好動,像我!”

“自今日起,阿爹便教你習武練劍,日後做個馳騁沙場的大英雄!”

娘親踮起腳敲了他一個板栗子,“孩子如今也才三歲,哪受得這些苦?”

可父親卻是認真的,他恨不得將一身武藝傳授給微生星野,日日教他揮舞著小木劍。

微生星野沒了修為法術,可底子還在,學得分外認真。無論何時,只有強大起來,才能守護想要守護的人。

可是,祖母卻帶人一把火燒了木劍,燒了兵書,她紅著眼將微生星野摟入懷中,說:“你們就不能給微生家留個後麽?”

父母沈默地低下了頭,不作言語。

丈夫和兒子接連戰死沙場,老太太說什麽也不願讓孫子練武了。

夜裏,阿娘摟著他,憂心忡忡說道:“王爺,現在外邊都在傳,我們兒子是練武奇才,若聖人註意到了……”

阿爹揉了揉眉頭,“是啊,他可不希望兵權再落到我兒子手中。”

他們嘆了一晚上的氣,微生星野想,自己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孩子了,需要分擔一點大人的痛苦。

從此,鎮北王府出了個混世魔王。

人人都說,那小世子是個混不吝的臭紈絝。



景德八年,丞相府門口,一架馬車緩緩駛來。車轍停歇,侍女上前喚道:“夫人,小姐,丞相府到了。”

說罷,她上前掀開卷簾。

入目是一位年輕女子,體態端莊,溫婉從容,懷中抱著一個小女孩,約莫是七八歲的模樣。她輕輕拍了拍孩子後背,說:“暄暄,到外祖家嘍。”

顛簸了一路,雲暄從半夢半醒中睜開雙眼,軟乎乎地問:“阿娘,以後我們都住在這裏了嗎?”

婦人柔聲道:“是啊,暄暄。爹爹走了,只留下我們母女兩相依為命,這一回,無論如何都要留在外祖家。”

雲暄眼眶濕漉漉的,“娘親,我想回去。”

婦人厲聲道:“回去作甚!拿著那點兒死人錢一輩子出不了頭嗎?”

她察覺到自己語氣有些重了,又摸了摸女兒的頭,寬慰道:“暄暄啊,你打小便聰明,阿娘舍不得讓你窩在那種小地方庸庸碌碌過完一生,最後挑一個小門小戶嫁了。”

“在外祖家,你能去最好的書院,遇上全天下一等一的夫子,平日裏打交道的也是些王公貴族,富家千金,懂嗎?”

雲暄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,“我都聽娘親的。”

雲暄父親是工部侍郎,奉天子命舉家搬往京郊,負責皇陵修建一事。但先前遇上汛期,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雨,山體滑坡,皇陵塌陷,父親也因公殉職。

天子體恤,追贈官職,又托人好生照顧她們母女。外祖更是揚言,說過了孝期便要將她們接回相府。

兩人下了車,相府門前冷落,侍女小聲嘀咕:“都提前支會了,也沒個人出來相迎。”

京城蕭家是百年望族,人丁興盛,蕭丞相少年時便極為風流,妻妾成群,母親是所有庶女中最不起眼的那個。

她嘆了口氣:“罷了罷了,先去拜見老夫人。”

她吩咐下人搬好行禮,拉著雲暄去了北苑。

這會兒剛過了晌午,老夫人抱著孫兒,在庭院中聽一曲折子戲。周圍環繞了不少貴夫人,娘親說,那些是她伯伯叔叔的妻子,見了只管叫夫人便是。

雲暄點了點頭。她們來到老夫人身前,下腰行禮,“問夫人安。”

老夫人看著母親,有些疑惑,一旁的嬤嬤提醒道:“是孀居的六姑娘,丞相派人接她們母女回相府住了。”

母親推了推雲暄,雲暄便脆生生喚了句:“外祖母。”

“哎。”老夫人打量著她,許是覺得有些討喜,笑道:“可是暄姐兒?”

娘親弓著身子,回道:“是,難為老夫人還記得。”

老夫人又連連誇道:“多年不見,出落得越發水靈了。還是六丫頭養得好呀,暄姐兒這一瞧渾身都是書卷氣,文文靜靜的,不像她那些表兄妹,一個個都頑皮得很。”

母親謙虛道:“老夫人過獎了。”

老夫人點了點頭,感嘆道:“回來就好,回來就好。”

“舟車勞頓,帶孩子好生安歇吧。”

“是,謝老夫人。”

雲暄跟在母親身後,快步離開。期間路過某個男孩,他偷偷朝雲暄腳跟扔了塊石子,吸引她的註意。

待雲暄轉身看去,只見一張極為醜陋的鬼臉,小男孩搖頭晃腦,陰陽怪氣地重覆道:“渾身都是書卷氣,不像我們,都頑皮得很!略略略~”

他身旁的紅衣少女雙手抱胸,輕嗤一聲,翻了個白眼,“比蕭蘭生還能裝。”

雲暄不知道他們是誰,也不知道誰是蕭蘭生。有時候,小孩子的惡意,總是來得這麽莫名其妙。

這時,一個身穿鵝黃襦裙的小女孩站了出來,替雲暄小聲辯駁,“蘭恩姐姐,你怎麽可以這樣說,她只是性子有些內斂罷了。”

蕭蘭恩氣鼓鼓地掐著腰,“我愛怎麽說便怎麽說,蕭卿隱你少管閑事!”

雲暄無奈地搖了搖頭,懶得理會他們。

母女倆來到一座偏遠的院落,院子裏長滿雜草,窗臺上也積了許久的灰,老嬤嬤說:“夫人小姐來得突然,這一時間勻不出人手打掃,還望暫且將就將就。”

母親淡淡一笑,“無礙。”

又與雲暄說道:“未出嫁前我便住在這兒,這麽多年過去了,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,只可惜物是人非。”

她只能與侍女親自動手,收拾好各個角落。晚間吃飯時,侍女從廚房帶回來餐盒,有些唉聲嘆氣的,抱怨道:“這些人盡會看人下菜碟,我塞了不少銀子打點,才答應以後給我們院留些好吃的。”

娘親取出飯菜,又招呼侍女:“坐過來一起吃吧。”

侍女有些受寵若驚,“夫人說笑了,您是主子,我是奴才……哪有同席的道理?”

娘親說:“相府不缺主子,也不缺奴才,把日子過好了才是最緊要的。”

她又語重心長地挽上了雲暄的手,“暄暄啊,高門大戶規矩多,勾心鬥角多,日後真的只剩我們三人相依為命了。”

雲暄悶悶地應道:“嗯,娘親,我知道了。”

緊接著便埋頭吃飯,可是,她不喜歡這個地方,她好想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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